第97章 李花送
三日之后。
杨青楸收拾好行李。
和杨青槐见过。
说明自己将离开,应家主命,要前去镇守矿脉。
杨青槐听到杨青楸此言,不由蹙眉:“你怎么这样生分说话?”
杨青楸却笑道:“家主就是父亲,父亲就是家主,哥,是你多虑了。”
杨青槐闻言,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道:“父亲已经有交代,让你和舅氏同往。”
舅氏沐英,是兄长杨青桐的亲舅,修行颇早,天赋灵机七成六余,天资聪殷,已经照见灵初轮,又兼修行【兵术】,确实是最适合陪他去的人选。
杨青楸点了点头。
杨青槐不知道杨青楸到底怎么了,只见他如此一副冷漠表情,无奈道:
“家中诸事不平,子嗣不丰,能用者少,四家灵机子都还年轻,你这一去,当三五年不得归,自去和母亲说去,也见一见浅儿,别等你回来,浅儿都不认识你了。”
杨青楸闻言,便点了点头。
他放下自己手上的行李。
转去和母亲沐芊柔告别,步履沉静,衣袂微动,已有几分远行的决然。
杨青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之中,似有思索。
杨青楸到院中,进去屋内时,沐芊柔手中正捏着一枚玉石把玩着。那玉色温润,在她纤纤指间流转着莹莹微光。
杨青楸站定原地,身形如松,相隔数步,恭敬行礼道:“母亲。”
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
沐芊柔恍惚回神,见到来人面容,脸上顷刻浮现一抹温和笑意:“是楸儿呀。”
杨青楸点了点头。
“嗯,母亲,是我。”
沐芊柔起身,看着身子猛然拔高许多的杨青楸,眼睛有些湿润,自杨青楸那日随宋定伯离去后,回来之后,也长久居住在长白山上,至今久不见。
她走过去,牵起杨青楸的手往里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眼下时辰,怕是你还饿着肚子呢,槐儿忙碌,回来时还晚,我先去为你备些吃食。”
杨青楸见此,连忙拦住沐芊柔道:“母亲,我这次来,是和你告别的。”
沐芊柔闻言,正说着话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杨青楸,忍不住道:“又要走?”
杨青楸闻言,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缓声解释道:“黎岭村外有处精金矿脉,父亲命我前去勘察镇守。”
沐芊柔听罢,柳眉倏然紧蹙,不悦道:“家中又不是没人了,况且黎岭村也有主事的,为何让你前去?你连日奔波,苦于修行不得寸闲,我去和他说,让你留下。”
杨青楸见此,半是安抚娘亲,半是解释道:“兄长治家,使四家生惧,人心惶惶,此去黎岭,一则是让我安抚当地,为父亲不日后要行改制之事做准备,也是为了使‘杨入黎岭’,让黎岭知道我杨家有人坐镇,而且矿脉一事需慎重,有自家人看着才放心。”
沐芊柔闻此,默然半晌,秋波流转间暗含忧色不舍,沉默稍许后,那紧握着孩儿衣袖的素手,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杨青楸的手,朱唇轻启,轻声道:“你们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既然如此,娘亲不好多留你,只是你不急的话,陪娘亲略进些饭食,待庖厨备些珍馐细点再去吧。”
杨青楸本欲拒绝。
可看着母亲神色郁郁和希冀,终不愿意像父亲一样驳了母亲心意,于是便笑着点了点头。
沐芊柔见他答应,终于才有了些笑意,让他稍等,自己便出去准备。
目送沐芊柔莲步杳然,背影渐没于他眸中深处。
杨青楸面上笑意渐缓,如春冰之泮,神色重新归于古井无波,如此神态,和杨谨如出一辙,只是没人看见。
父亲与母亲二人,相敬如宾至今,也是将沐芊柔如笼中鸟雀,困在此方寸樊笼间。
彼时选择沐芊柔,不过因其身若飘蓬孑然,无根无依,更兼与青淮之地众人皆如陌路,无半分关系;任由她冠以沐姓嫁之,亦不过沐家势微如细草,在青淮实不足道,不会因家主夫人的身份,为身后家族成势。
一则避去诸多麻烦,二则也是想为沐家起势。
沐家二女,皆嫁杨氏,此为矜贵殊恩。
杨谨身负月下兴杨之志,一言一行,一字一句,尽付心思,唯恐不效。
对于杨谨,情事是折磨。
而对于沐芊柔,杨谨就是折磨。
杨青楸在此等了会儿。
沐芊柔就回来了。
手上端着盘子。
杨青楸主动接过,又去厨房端来了剩下的几个盘子,才和沐芊柔同坐下。
约莫半个时辰后,杨青楸再次告别母亲。
自顾离开。
杨青楸本欲就此离开,走到青淮河边时,却又停住身形。
有人在那里等他。
杨青槐手中提着一个包袱。
见杨青楸停住身形,笑着道:“你和母亲相聊时间有些长了,舅氏已经先去了黎岭村,我来是给你送些东西的。”
杨青楸闻言,看向杨青槐手中的包袱,疑惑道:“是什么?”
杨青槐却不答他,而是将包袱背在自己身后,说道:“我先不说,你陪我去个地方。”
说罢,便转身离去。
杨青楸见此,无奈跟上。
两人一路行走,来到青淮河边一株李树下。
杨青槐站定身形。
转头看向杨青楸,问道:“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杨青楸抬头,看了一眼树上李花,回答道:“父亲说过,昔年他还年幼,时常和两位兄长在李树之下嬉戏,也曾常来这里看花。”
杨青槐点了点头。
同样抬头看着树上李花,轻声道:“父辈之间的故事,在青淮溪上,李花树下,父亲每每说起,都是两位兄长如何相护他的。”
杨青楸闻言,仍不解杨青槐带他来这里的目的。
杨青槐转过头。
看向杨青楸。
“论及天资才情,我不及你万分之一,如今你得造化机缘,窥天象,行人事。我便比不得你千万分之一。谈起治家手段,修行天赋,我也比不上兄长,只沦落个稳妥谨慎的说头。
为我杨家子,实在惭愧”
“哥,你何必如此自薄?”
杨青楸闻言,方欲张嘴说些什么,却被杨青槐扬手拦下,他行近至杨青楸身前。
望着眼前弟弟,那双眼眸里的神采竟与父亲杨谨如出一辙,无波古井一样,杨青槐的目光化作一汪春水般柔和,声线也放得轻缓:“我见你眉宇间锁着重重心事,似有烦忧。能叫你犯难的事,为兄多半是帮不上手的。”
只见杨青槐探出手去,轻轻按在杨青楸肩头,语声更缓:“只是青楸须得记着,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你兄长。”
说罢,他当着杨青楸的面,捏起一瓣李花,放进包袱之中,径直递到了杨青楸面前。
“身无长物以赠,但以李花送。”
杨青楸听了这话,眼底眸光微微晃动,似有什么在其中横冲直撞,就要撞破“千关万隘”之际,杨青槐样似调侃道:“莫哭鼻子,不然你若引得大雨落下,为兄可没有带伞。”
杨青楸于是也笑道:“天倾大雨之际,自有青楸为兄执伞。”
青淮溪上,李树之下,彼时少年,眉眼舒展,月破云开,清朗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