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图瓦前线，第十集团军指挥部附近。

　　空气不再是泥土的腥气，而是凝固着硝烟、血腥、排泄物和绝望的浓稠混合物，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裹着铁锈的烂泥。

　　连绵的阴雨让天空永远蒙着一层铅灰色的尸布，地面更是彻底沦陷为泥泞的地狱。

　　炮弹如同永不疲倦的死神镰刀，一遍遍犁过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沉闷的爆炸声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

　　临时搭建的装甲旅指挥所，一个深埋在反斜面下的加固掩体，比之前任何驻地都简陋和压抑。

　　柴油味在这里被更浓烈的火药味和汗酸味盖过。

　　王道身上的笔挺军装已沾满泥点，他站在一张铺在弹药箱上的地图前，眉头紧锁，指尖重重地敲击着地图上那个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区域。

　　苏谢高地。

　　地图上代表敌我双方的线条犬牙交错。

　　红色箭头代表着第十集团军在苏谢高地山脚和几个关键高地前被密密麻麻的代表着汉斯的蓝色防御标记死死顶住，留下大片象征惨烈伤亡的阴影区域。

　　掩体门帘被猛地掀开，裹挟着一股湿冷的腥风和震耳欲聋的炮击声浪。

　　副官凯尔带着一身寒气和水汽走了进来，他脸色疲惫，但眼神锐利。

　　“旅长。”

　　凯尔的声音在爆炸的间隙中显得有些嘶哑。

　　“侦察连和先遣工兵小队初步回报，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

　　王道没有抬头，目光依旧钉在地图上：“说。”

　　“地形极度恶劣。之前的炮火加上连阴雨，主攻方向，尤其是通往苏谢高地主峰和阿拉斯平原的坡地，泥浆深度普遍超过半米，很多地方深及腰部。”

　　“汉斯还故意炸毁了原有的排水沟渠，制造了无数人工沼泽。”

　　听完凯尔的讲述，王道内心有些不安。

　　汉斯竟然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都要限制他们的大军进攻，真是不择手段的死守啊。

　　“另外，第十集团军的士气……很低落。迪巴伊将军的指挥部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焦躁。”

　　“他们对我们的到来，期望很高，但质疑声更大。”

　　“不少参谋和前线指挥官认为，在这种地狱里投入昂贵的‘铁皮罐头’是自杀行为，纯粹是霞飞元帅在病急乱投医。他们更希望我们拆散了当移动堡垒支援步兵一点点啃……”

　　“哼！”

　　王道终于冷哼一声，抬起头，眼中是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决心。

　　“他们啃了多久？啃掉了多少条人命？啃下了多少阵地？”

　　他的手指狠狠戳在地图苏谢高地的位置。

　　“霞飞元帅把我们当锤子送来，不是让我们当铁砧挨砸的！更不是拆了当废铁用的！”

　　他直起身，环视指挥所里同样神色凝重的参谋们和刚走进来的几位坦克营长。

　　炮击的震动让掩体顶部的泥土簌簌落下。

　　“听着！”

　　王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压过了外界的轰鸣。

　　他走到地图前，拿起另一支代表己方的蓝色铅笔，笔尖悬停在苏谢高地侧后方的阿拉斯平原方向。

　　“他们觉得炸了排水渠就能限制我们吗？那我们就从这里打出去！”

　　王道的笔尖重重落下，划出一条并非直冲主峰，而是带着明显迂回意图的进攻路线。

　　“凯尔，通知迪巴伊将军，我部将在明日拂晓，按此方案发起攻击。”

　　“我需要他的炮兵，在攻击前半小时，对我标定的这几个区域进行饱和轰击，重点不是摧毁工事，而是炸塌部分堑壕。”

　　“最重要的是，用炮火把汉斯人的脑袋压在他们藏身的洞里，为我们争取哪怕多一分钟的冲击时间！”

　　由于第二次阿图瓦战役是高卢和不列颠主动发起的，在战前准备的火力非常强劲，即使由于后勤补给的问题，让许多火炮都哑火，但是毕竟数量摆在那里。

　　只要让他们按照往常的炮火洗礼麻痹躲在战壕的汉斯军，让他们掉以轻心地以为这只是例行公事般的炮击。

　　这样一来，他的装甲部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碾掉战线最前沿的铁丝网，出现在这群汉斯大兵的脸上。

　　只要这群钢铁巨兽发起进攻，一切的反抗都是徒劳！

　　“对了，负责跟随坦克的各部都要分配一些人手充当工兵，带着木板沙袋来填充战场的积水，以免士兵泡在里面影响战斗。”

　　“另外，咱们的火炮部队先暂时隐匿，等我命令。”

　　王道的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冷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凯尔飞快记录，各个坦克营长们眼神中的凝重逐渐被一种决死的战意取代。

　　早在训练期间，王道就已经展示出超越时代的目光和远见，他经常拉着这群年轻军官讲解未来的走向和武器的迭代猜想。

　　更是画下大饼，激励着他们努力训练，再加上54团的老兄弟一个个宣传员附体，把王道在马恩河战役期间的英勇细节吹的神乎其神。

　　这些初来乍到的青年军官对王道只有无比的信任和崇拜。

　　如今命令下达后，指挥所内瞬间被一种紧绷而高效的氛围填满。

　　参谋们埋头于地图和文件，通讯兵开始忙碌起来。

　　营长们行了个军礼，带着各自的战斗任务匆匆消失在门帘外，融入那片泥泞与硝烟交织的地狱。

　　王道深吸了一口混浊的空气，那刺鼻的味道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他拿起桌上的钢盔，对凯尔沉声道。

　　“这里交给你盯着，确保各部按计划准备，特别是工兵通道的铺设和步兵协同训练，不能出任何岔子。我去炮兵营那边看看。”

　　“是，旅长！”

　　凯尔立刻应道，眼中满是信任。

　　推开沉重的防爆门帘，震耳欲聋的炮声瞬间裹挟着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掀翻。

　　泥浆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远处的苏谢高地在灰蒙蒙的雨幕中若隐若现，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巨兽。

　　第十集团军残破的堑壕线如同大地的裂痕，蜿蜒曲折地伸向那片死亡高地。

　　装甲旅的炮兵阵地设在相对靠后的一处洼地，利用天然地形和匆忙堆砌的土堤进行遮蔽。

　　即便如此，这里也并非净土。

　　炮弹不时在附近炸开，溅起的泥浆像黑色的雨点般落下。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化甘油和湿泥土的味道。

　　对于王道来说，即使他拥有了坦克这种人间巨兽，但真正让他安心的还是陪伴他一路走来的火炮。

　　虽然坦克上也安装了火炮，但是由于一战时期的无线电通讯还没那么先进，无法做到每个坦克内都安排上，王道无法一一指挥瞄准。

　　况且坦克的火炮射程有限，对战局的影响还是不如精准的火炮。

　　王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炮火预警所带来的链接感让他的神经一瞬间紧绷起来。

　　王道对于这种感觉过去还没什么概念，但当和埃米莉亲密结合后，他才意识到，这种感觉就是弱化版的为爱鼓掌。

　　那种合二为一的精神链接飞速地刺激着他的大脑，战场的俯瞰视角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抚摸着一旁的火炮炮管，感慨万分。

　　“久违了老朋友......”